马刺不是没有亮点，但……

26岁的乔克-兰代尔捻着愈发茂盛的胡须，眉头紧蹙，他盯着眼前的国家队队友，似乎要透过这双温暖纯真的大眼、与自己一样野蛮生长的毛发，从他坎坎坷坷的NBA流浪史中探出几分真理。

听说人生通常要面临七次重大的选择，虽然“七”这个数字就像“猫有九命”一般空穴来风，但年轻的兰代尔已经用掉了其中的若干次。第一次，他刚在篮球世界崭露头角就放弃了篮球；第二次，他选择了家乡的吉隆文法学校，这所学校完美继承了澳大利亚人的狂野，所有高一学生必须在山区熬过一年，学习团队配合与户外生存。漫长的徒步旅行和峭壁攀岩并没有激起他的兴趣，反倒是黄土球场上破烂的篮筐和光秃秃的篮架重燃了他的热血。

兰代尔已经忘了有没有对教练说出“我想打篮球”这句话，他戒掉了最爱的冰淇淋，身高和球技就像春天拔节的竹笋。大学毕业后的他做出第三个选择：参加NBA选秀。在意料之中地落选后，他加入了巴尔干半岛的ABA联盟，在大白熊们的世界里用56%的命中率场均拿下12分。后来他又回到了澳大利亚，帮助墨尔本联队在总决赛横扫卫冕冠军，顺便捧起总决赛MVP。

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，现在，兰代尔又要面临新的选择——马刺队已经表达了意愿，手机里来自经纪人的电话就是证明。三年前的发展联盟合同不过是外场体验券，而这次，等待他的是NBA的正式邀请函。

兰代尔慢慢呼吸了几口，平抑住微微颤动的胸腔，15岁的山区冒险让他明白冷静与思考的重要性，他开始考虑更加现实的问题：我能在NBA和马刺队打上轮换吗？如果能，又要等多久？我会成为又一个过客么？

一个身影在兰代尔的脑海中愈发明晰，他发现，早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，这个身影就已经浮现在自己的潜意识里：同样是落选秀，同样在海外联赛打过球，同样参加过国家队，同样被马刺选中。为什么不问问更有经验的帕蒂呢？

东京的7月和澳大利亚的11月一样炎热，帕蒂-米尔斯眯眼望了一会远方红白相间的东京塔，转头回应兰代尔严肃又迷茫的双眸，他似乎看到了10年前的自己：“要有耐心。”

“啊？”兰代尔愣了一下，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。

“要有耐心。”米尔斯重复了一句，他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吸管，发出冰块碰撞的响声，“和你一样，我也在美国以外的联赛打过球。”

“在中国？”

“对，在那里我听了一个故事：一群佛教徒，从中国出发，走到印度去寻求经文，他们中途经历了......”米尔斯的食指轻叩桌面，“81次挑战，对，81次，然后才顺利拿到经文。”

“你是说，在NBA打球，也要经历这么多的挑战吗？”兰代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。

米尔斯放下搅动吸管的手，朝兰代尔摆了摆：“不不不，我的意思是，你要做好挥81场毛巾才有机会上场的准备。”

兰代尔早就听说马刺新人第一年打不上球的规矩，但他很快发现其中的微妙：“那还有一场呢？”

米尔斯几乎毫不迟疑地接上话头，就像接到传球立刻拔起三分：“还有一场你在打发展联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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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代尔是幸运的，虽然马刺有铁打的首发五号位博尔特尔、梳着莱利式大背头的尤班克斯，还有万金油赛迪斯-杨。但20多场比赛打下来，尤班克斯再次证明了自己打不进二阵容轮换，场均只有6分的赛迪斯-杨更是公开表示“这不是我理想中的处境”——主要因为33岁的他是全队最年长的人。

所以现在的马刺已经没有了“新人看守一年饮水机”的余裕，瓦塞尔、普利莫、特雷-琼斯，他们都有（相对来说）光明的未来。

26岁的兰代尔虽然不算年轻，但除了还躺在病床上的扎克-柯林斯，他是全队第二高的人。更重要的一点，他是最能顶替阿德“挡拆外切”功能的内线。

从12月开始，兰代尔的出场时间和单场得分水涨船高，最终在湖人和活塞身上打出了人生的大和谐，两场球用七成命中率拿下31分，让霍华德、詹姆斯、加尔扎等人沦为背景板。

虽然没能用三分球惩罚戈贝尔，但兰代尔似乎已经成为了博尔特尔的合格备胎。现在的马刺内线就像两年前的后场——博尔特尔长于篮板、防守、抛投和内切终结，但没有外线射程；而兰代尔除了篮板和顺下吃饼之外，还多了一手外切投射，不过还没证明自己的防守硬度。两人互补就是一个有球星潜力的全能中锋，但现在只能作为功能性的角色看菜下饭。合体剧情只存在于七龙珠世界，现实永远只会把一面镜子掰成两半，你一半我一半。

就像麦基拯救了太阳队的五号位深度，顺便给索要提前续约的艾顿制造危机感一样，兰代尔的冒尖，也在无形中给博尔特尔带去了一丝竞争的味道——博尔特尔的前板数量排名联盟第七，但每36分钟的前板数量，兰代尔还略超出博尔特尔；两人都在欧洲打过球，都有一手传球策应的底子；兰代尔虽然有三分，但他目前最主要的技能还是顺下吃饼，在篮下的命中率高达80.8%，而博尔特尔“只有”70.7%。

博尔特尔的抛投射程已经远到罚球线，堪比国王的霍姆斯，成为新杀招。

与后卫的挡拆配合也愈发默契，能给博尔特尔喂饼的不再只有怀特一人。

面对湖人正印中锋詹姆斯，博尔特尔还使出了丝滑的单打连招。

当然，有限的样本还不足以得出足够客观的结论，但是对马刺的两桌后卫来说，这无疑是个好消息。俗话说公不离婆，秤不离砣，利拉德不离努基奇，库里不离追梦（追梦用一场缺战再次证明了这一点），湖人不离浓眉。在这个小球阵容愈发流行的时代，优秀的大个子就愈发珍贵且重要。挡拆、下顺、外切、卡位、篮板、护框、换防......所有外线核心做不了、懒得做的事情，都要内线完成。因此马刺后卫们的进步，加上这两位内线的互补共生，就让马刺一路打到了......西部第十一。

不过西部第十一也算马刺的正常发挥，在ESPN夏天的预测中，失去德罗赞的马刺大概是有潜力俯冲状元的，如今打到如今这个排名（总净胜分还是正的），一要感谢穆雷、怀特、兰代尔等人的发挥，让这支马刺还有亮点可看；二也要感谢西部诸队的集体“摆烂”，从第七名往下全是负战绩，反而把马刺衬得还能搏一搏淘汰赛。

在阿德和德罗赞相继离队，并在东部成为各自球队大小腿的时候，德章泰-穆雷，这位25岁、生涯第三年还断了腿的侧翼式后卫，终于不负众望，扛起了球队核心的球权和负重。

场均18+8+9的威少式数据并不能说明，穆雷就是威少式打法，至少他的失误次数只有威少的一半。严肃地说，穆雷现在的进攻方式更像马刺前两年的德罗赞——对挡拆的运用，给博尔特尔和外线队友的传球，当然还有标志性的罚球线跳投。

他本赛季的使用率只有25%，可以说并不粘球，当然他的效率也不高，真实命中率还没过50%。因为穆雷的出手分布过于平均，从篮下到三分线外几乎是雨露均沾，在对手的重点盯防下，准心自然起起落落。

但马刺可以忍受这种低效，他们选择穆雷成为持球主攻手，吃下德罗赞留出的一大块球权，必然要接受一定程度的效率下滑，就像19年突然成为主攻手的范弗里特。

而马刺的忍耐在一定程度上也获得了回报，穆雷的持球进攻手段愈发丰富，他的能力上限也逐渐接近了普通球员到球星的分割线。

比如他的运球突破能力（这一回合的博尔特尔还贴心地为他做了个掩护）。

比如关键回合的古典主义单打能力。

比如多样化的进攻选择。

比如出现空位机会，但还要传给更空位的队友的觉悟

比如人球结合、吸引夹击、给队友创造机会的能力

穆雷增长的不仅是账面数据，也有他的个人能力和球场影响力。虽然效率还是略显扎心，但时下的马刺更需要他敢于出手、果断选择的信心和胆气。从接球吃饼到自主造饼，这是从角色球员到持球核心的一大步，就像发票上的数字，没有开头的1，身后有多少个0也无济于事。毕竟无论是NBA还是其他圈子，1永远是稀缺资源。

当然，你可以说德里克-怀特也具备这样的能力，但本赛季的怀特只有0.5的水准，他的进攻选择极其魔球化，三分和禁区出手占比接近86%——然而三分准心只有惨无人道的29%。另一方面，他的使用率只有20%，怀特在进攻端扮演的，还是弱侧副攻手和无球射手的角色①。

①不过在穆雷被隔离之后，临时顶上主攻手的怀特面对爵士，竟然以五成命中率拿下21分，这种火线升衔的方式反而打开了怀特的任督二脉？还有待进一步的观察。

怀特的接球投射

绕出来接球后的转身突破，这招经济适用版陀螺转身，是怀特今年的稳定招式之一。

又是一个经典的切出、接球、陀螺、上篮。

这样的怀特有点像火箭的戈登、76人的小库里（三分失准版）和独行侠的布伦森，有一定的持球和策动挡拆的能力，能分担主攻手的压力。怀特的持球水平还有待提升，远射准心也过于离谱，但他的另一个优势在于球场意识。

比如这种隐蔽的击地传球。

比如这种炮弹直塞。

在穆雷学会传给内线队友之前，怀特一度是博尔特尔最靠谱的挡拆伙伴，原因就在于此（以及，为什么场均3.8分的迪奥普在湖人身上刷了个百分百命中率的30分？因为湖人的篮下空旷得像草原）。

不用逐一解析凯尔登-约翰逊的底角三分和炸药包式冲框，也无需强调朗尼-沃克的三分和瓦塞尔、普利莫潜在的持球能力......类似的亮点还能无限续写，一直写到迪奥普特殊的吃饼技巧和特雷-琼斯——你可以把他当成“经济适用版的德里克-怀特”。

用养成式游戏的眼光来看，现在的马刺每个球员你似乎都能看到他们的优点和发展空间，但这些在马刺球迷眼中精彩的回合与亮点，并不能证明这支队伍的天赋上限比灰熊、独行侠、骑士、森林狼、黄蜂更高。从现实战绩来看，这几支队伍的战绩也比马刺更好。

就像再胆大包天的马刺球迷，也不敢说出“穆雷以后会比莫兰特强”这种话。

以穆雷、怀特为发起点，进攻信号经过博尔特尔、兰代尔的放大，传到凯尔登、沃克等人的手上。马刺的一大四小和五小体系并不复杂，和这些年的开拓者、卢比奥时期的太阳，乃至现在的黄蜂并无本质区别。磨练了数年，经历伦纳德、阿德、德罗赞，最终在穆雷和怀特手中迭代出全新的稳定版本。这个版本的马刺不再像以往那样，一堆功能性拼图凑不出一套可靠的决战阵容，也久违地做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攻守兼备。

目前马刺的进攻效率是联盟第15，防守效率也处于联盟中游（第17）。不管对手多强，他们总能打出五五开的气势，遇到手感火热的时候，甚至能连克爵士、勇士这样的强敌。德州小强的名号从休斯顿爬到了圣安东尼奥，石匠们叮叮咣咣，总能锤出一个人形。

但，马刺所谓稳定、完整的攻防体系，其上限也清晰可见。波波维奇说得对，马刺不可能每场比赛都拿120分，虽然他们一度每场比赛拿130分，但等到后卫们的手感回调，热得膨胀的马刺就会迅速被一盆冷水冷却回原形，21场失利和在集体拉胯的西部排名第十一就是明证。

很难理清马刺管理层的思路，他们曾经交易来阿德和盖伊，也曾给年迈的大加索尔送上3年3600万的合同，库班说“大部分球队管理层想的不是争冠，而是如何赚钱”。从这个角度来说，摆烂并不在马刺的选择之列，他们不想承担关注度和收入暴跌的风险，也不想把波波维奇的生涯暮年浪费在摆烂上。当他们终于下定决心，走上温和重建的道路，并取得一定成就的时候，却很快撞上了天赋墙。

体系一旦形成，就很难再大刀阔斧，马刺依然可以像猛龙那样继续挖潜，但在挖潜的同时，马刺会不会像今夏的流言所说——队内只有凯尔登一个非卖品，就像现在的步行者那样失去耐心、不破不立？

马刺刚经历六战四胜，就伴随穆雷的隔离而遭遇两连败。在这个节骨眼上聊这些确实挺扫兴致，但隐患和问题并不会随着闭上眼睛就消失。

一年过去又是新的一年，很少有人每天都会进步一点，更多人光是维持现状就殊为不易，对已经走出争冠周期和童话泡泡整整五年的马刺来说，重建并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事。从管理层、教练组、球员到球迷，要适应、选择、改变的事情还有很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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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尔斯忽然想起马刺更衣室里那句石匠名言，想起他在马刺打了10年的hammer战术，给他抡锤的人从帕克到伦纳德，从德罗赞到穆雷。他突然有些怀念那些弱侧挡切，怀念他踉踉跄跄传给马努、然后马努一脸写意地甩给邓肯扣篮的那个回合。他想起场边银发飘飘的波波维奇，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，但眼前逐渐松弛下来的兰代尔却在提醒他，一切早已不复往昔。

米尔斯的眼角漾起笑意，好像面前坐着的是10年前的自己。

“要有耐心。”米尔斯又一次说道。

作者：潘志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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